作者 南京藝術學院 楊拯
筆者拜讀了中央音樂學院鼓浪嶼鋼琴學校校長，楊鳴教授的《走進演奏家與調音師的鋼琴藝術殿堂》一文，文中提到了三種擊弦機觸感，莫扎特與“維也納式擊弦機”觸感、克萊門蒂與“英國式擊弦機”觸感、演奏家與“復振式杠桿擊弦機”觸感。文中指出觸感風格和年代、制造水平有關，而現代鋼琴對觸感的要求主要體現為“跟手”、“回彈速度”、“可以控制住后面的聲音，回彈時想要將聲音拽出來的那一部分”等等。文中的許多觀點與筆者不謀而合，引發了筆者的沉思。
本文不討論類似德彪西極端地喜好那種“沒有弦槌猶如提琴琴弓拉出來的弦樂美感”的聲音，而是以現代鋼琴的主流觸感觀點展開的。
手感可以狹義的理解為鋼琴家指尖高靈敏度神經元的感受。手感的本質并不是手的感覺，它是圍繞音樂表現為核心的一種鋼琴機械配合方面的訴求。手感的本質可以理解為建立在固有物質基礎上的唯心主義。
面對構造復雜的鋼琴擊弦機和擊弦機力學數據，常常會使我們茫然。如果我們逆向思維，手感的定義也可以這樣理解，理想的觸感應該是手指下鍵的速度、力度多大，鍵盤和擊弦機系統也隨著手指速度、力度變化，而發生的呈平行對稱狀態的音量、音色的線性變化，其基本原則為“順滑和對抗”。一切關于手感的要素都是圍繞上述內容展開的，但是讓擊弦機系統達到以上要求，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對鋼琴的手感進行調整，是鋼琴調律師的日常工作，也是表示每位調律師水平高低的核心技術。
一、“順滑與對抗”是藝術表現中的共性之一
藝術的門類有很多，在某些方面是存在一定的共性的。書法家在宣紙上揮毫時，宣紙的品質既要保證書寫順暢、揮灑自如，也需要略有生澀，方能力透紙背，油畫布粗糙的表面也隱含了同樣的道理。聲樂表演中，流暢的歌聲里至始至終都包含了腹部、胸部、背部等身體部位的對抗，可以說沒有對抗就沒有聲樂表現；演奏小號時，按鍵既有彈簧的阻力，又要給按鍵適當的加注潤滑油；演奏提琴時，既要求琴弦絲般的順滑，又要給琴弓抹松香，以增加阻力。試想一下，鋼琴的手感如果是單方面徹底的順滑或者徹底的對抗，那該是多么可怕。我們感受到鋼琴手感的舒服與否，其實就是“順滑與對抗”的相互機制是否合理。
二、立式鋼琴和三角鋼琴擊弦機簡析
鋼琴擊弦機是擊發琴弦振動的部件，可以說是鋼琴的心臟。是一種無電源的開放式四連杠桿精密結構。
立式鋼琴的擊弦機是豎裝在鋼琴上的，三角鋼琴的擊弦機是水平地裝放在鋼琴上的，三角鋼琴擊弦機的弦槌工作起來是自下而上地擊弦，弦槌能夠靠著自身的重量返回到原來的位置，所以省去了立式鋼琴擊弦機中必須設置的攀帶及轉擊器勾簧等助動反退等零件。各擊弦機軸架與聯動件之間用金屬軸釘連接，軸架孔內有軸襯呢，其它聯動部件的接觸面安裝有專用的呢、氈、麂皮制成的襯墊。
想要了解鋼琴手感的奧秘，必須了解擊弦機的結構因為運動而產生的受力點及摩擦部位。
1、立式鋼琴
下鍵時和回鍵時，立式鋼琴擊弦機共有以下受力、摩擦部位：
扁銷釘與鍵孔呢；圓銷釘與平衡孔；卡釘與舟型器底座；頂桿與轉擊器；申達針與申達呢（四處）；按鍵時勺釘對止音器的推力；縮調與頂桿；止音器彈簧與凹槽；止音器抬桿與固定裝置；轉擊器鋤頭與擋接木；頂桿彈簧；轉擊器勾簧。
2、三角鋼琴
三角鋼琴和立式鋼琴有相似之處，以下僅列出不同之處：
復震杠桿因為槌頭下落所產生的預應力，即鼓輪托起槌頭的浮力；預應力釋放所產生的彈力；止音器的升力和回力；回跌螺絲在擊弦機運動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壓力（不是每次擊鍵一定會觸碰到）。
下鍵時和回鍵時，擊弦機系統還有一些“非顯性力”，或多或少的都會反饋到指尖，同樣應當引起我們高度重視：
擊鍵后的琴鍵反作用力；琴鍵彈到底后，鋤頭對擋接木的沖擊力；琴鍵、擊弦機離心力（尤其重擊時）；落鍵時的重力及重力加速度（微弱）；槌頭回落時，在背擋上彈跳所產生的槌頭反彈力（僅指立式鋼琴）；和落鍵時攀帶通過攀帶鐵絲對舟型器、轉擊器，相互之間的拉力（尤其重擊時）；落鍵時止音器彈簧對勺釘的回力；槌頭針刺后因為充滿彈性而在擊鍵后間接通過擊弦機和鍵盤傳遞給指尖的復合力；三角鋼琴復震杠桿預應力釋放后，復振桿由于剪型彈簧復位產生的對舟型器、鍵盤的沖擊力。
以上列舉的這些力都不太容易能夠感受到。如果我們試想，把鍵盤和擊弦機的零部件改為全鋼鐵或者全軟橡膠制作，把擊弦機上的所有彈簧分別更換成勁度很大或勁度很小的彈簧，那么我們很快就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了。
三、關于阻尼和手感
在機械物理學中，系統的能量的減小—阻尼振動不都是因“阻力”引起的，就機械振動而言，其中一種是因摩擦阻力生熱，使系統的機械能減小，轉化為內能，這種阻尼叫摩擦阻尼。阻尼是指阻礙物體的相對運動、并把運動能量轉化為熱能或其他可以耗散能量的一種作用。
阻尼對于鋼琴的機械傳動的作用來說主要有以下五個方面：
1、阻尼有助于減少鋼琴機械結構的共振振幅，從而避免結構因震動應力達到極限造成結構破壞。
2、阻尼有助于鋼琴機械系統受到瞬時沖擊后，很快恢復到穩定狀態。
3、阻尼有助于減少因鋼琴機械振動產生的聲輻射，降低鋼琴機械性噪聲。
4、鋼琴在動態環境下工作需要有較高的抗震性和動態穩定性，通過各種阻尼處理可以大大的提高其動態性能，可以提鋼琴工作精度。
5、在鋼琴機械系統的隔振結構設計中，合理地運用阻尼技術，可使隔振、減振的效果顯著提高。阻尼有助于降低結構傳遞振動的能力。
鋼琴非常精密，鋼琴中使用的阻尼材料主要為呢制品。我們在調整鋼琴的過程中會發現，在申達針的幾處傳動部位，即使是及其微小的松曠也會導致槌頭或舟型器搖晃。氣壓、濕度、溫度，快速演奏時因阻尼而產生的微弱熱量，都會導致鋼琴機械系統的變化。我們在調整中應當注意這些問題。
（注：上述“鋼琴機械結構”不單指鋼琴擊弦機系統，而是包含所有可能的部位，例如踏板系統等）
四、關于撓度、動阻力和手感
撓度是指細長物體（如梁或柱）在變形時其軸線上各點在該點處軸線法平面內的位移量。
撓度計算公式為：Ymax=5ql^4/(384EI)(長l的簡支梁在均布荷載q作用下，EI是梁的彎曲剛度）
動阻力是使弦槌獲得最快速度而施加在琴鍵上的力。影響動阻力的因素有：擊弦機及琴鍵各部件的慣性量，各呢氈的非線性彈性，各部件間的間隙，擊弦機械杠桿的撓度等。一般來說，力的增加與弦槌的速度呈正比，但研究表明當力值達到一定時弦槌的運動速度不僅不會增加，甚至還開始下降。說明最大震奏速度基本在一定次數之內、不可能無限制增長。這主要是鍵盤機械的綜合撓性值，吸收了演奏者施加在琴鍵上的力。我們可以這么認為用高強度材料做成的鋼琴機械系統，綜合撓度必然很大，可以以較快速度演奏，用低強度材料做成的鋼琴機械系統則一定相反。那么用什么標準來衡量正確與否呢？答案只有一個，人（人的感受）。
現在不少鋼琴使用碳素擊弦機，這種設計的擊弦機有很多優點，比如成本低、易于規模生產，精度高、強度高、不易變形、不霉變，不需要軸襯，但是在碳素擊弦機鋼琴的手感的表現上還是需要商榷的。鋼琴這件樂器究其本質當屬于自然屬性，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不是機器，神經元和大腦、手、腳之間的反應是需要時間的。目前的科學研究認為神經傳輸速度為100米/秒，部分碳素擊弦機因為撓度較強，使得靈敏度過高，使人有時難以適應。彈鋼琴的過程是柔中帶剛、剛柔并濟的過程，某個機械單元如果偏生硬，就會制約整個演奏過程。這可能也是斯坦威、貝森朵夫等鋼琴廠家一直遵循傳統，至今仍然使用全實木材料制造鋼琴的原因。
五、觸后與“麻手感”
關于鋼琴的觸后感是近些年以來國內鋼琴調律師剛剛認識到的鋼琴觸鍵感，體現了鋼琴機械整體的精密配合，已經有國內外多位專家專門論述，具體操作方法請參看其它文獻。筆者在實踐的過程中，發現一個現象，如果觸后做的正確，不管是那一款鋼琴都會產生一種非常舒服的麻手感，琴鍵按到底以后，在綜合作用力的情況下，鍵盤會給指尖非常明確的反饋，尤其是中等力度以上的擊鍵會非常明顯，這是一種優質觸鍵表現。
觀其鋼琴演奏的過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個剛柔并濟的“太極”過程。正確的觸后感是個充滿彈性的過程，同時會提升音色的品質。分解所有的觸后調整技術要素，觸后感的形成還是以“順滑與對抗”為要素的。
其中有幾種錯誤的麻手感，必須要引起注意：
1、當止音器開啟不足(主要為低音區)，琴弦在振動時觸碰到了止音器，止音器通過勺釘把琴弦振動的能量傳遞到指尖；
2、止音器開啟過度時，止音器彈簧會過度的把力量傳遞到指尖
3、部分大型立式鋼琴的中低音換聲區部位裝有“復式”止音器，在演奏過程中，這種“復式” 止音器會顫動并傳遞到指尖；會引起錯誤的麻手感。
以上三種情況需要排除在外。
六、音準與手感
富有經驗的鋼琴調律師對鋼琴的最低音調律時會發現，低音弦有拍音的時候會有和拍音速度相等的鋼琴整體震動通過鍵盤傳遞到指尖，這種震動是錯誤的，必須要消除。
當鋼琴整體的音準達不到要求時，高音、中音、低音所產生的復合震動傳遞到指尖的感受一定是紊亂而不舒服的，而這種感受會因為比較隱性容易被調律師們所忽略。我們應該牢記鋼琴音高的兩個基本要素：標準音、律制。
七、手感的一鍵一調整
使用年代久遠的鋼琴，都會產生一定程度的磨損，如果我們一味遵守教科書的要求，求整齊、求美觀是不科學的，應當遵循鋼琴家的使用要求和鋼琴調律師大量的實踐經驗，進行一鍵一調整。其中有個原則是不可變的，即鍵盤手感力度由高音至低音區漸次變大。
在手感的一鍵一調整中，需要嚴格遵守順滑和對抗產生的必要條件，即鍵盤、中盤、所有申達針需要處于完全平行的狀態。
八、鋼琴擊弦機的潛能
大家都知道，現代立式鋼琴可以達到一秒八次以上的擊鍵速度，三角鋼琴可以達到一秒十二次的擊鍵速度，但在很多老舊鋼琴上根本做不到這一點。有人會認為，反正不少非專業用戶彈不到這么快的速度，在調整過程中可能得過且過，這種想法是不正確的。我們以汽車的自然吸氣1.8排量和渦輪增壓1.8T舉例，雖然在高速公路上同樣能開到120公里，但是后勁和潛力是明顯不一樣的。雖然鋼琴不是每次都彈到極限速度，但是擁有潛能的鋼琴，彈起來會很舒適。
九、“順滑與對抗”在日本兩款鋼琴中的比較
日本早期原產某款立式鋼琴順滑有余而對抗不足，顯得有些不太舒服。經過測試，一般的鋼琴在頂桿碰到索條時，都會感到有明顯的阻力，而此款立式鋼琴可能刻意設計為順暢型，即基本感受不到脫進的存在，由于缺少了對抗，高水平的演奏者會顯得不太舒適。現在此款日本原產鋼琴已經克服了這種缺點。
日本原產早期另一款立式鋼琴則控制的比較好，即能做到順滑又能做到對抗。仔細分析這兩款鋼琴的零部件設計，還是能發現其中的原因。但是有部分初學鋼琴者會覺得此款鋼琴手感偏重，其實就是僅僅對于他們來說，“對抗”略“超標”了。
十、結語
經過研究發現，對于不同性別、年齡、種族、體型，手的大小寬厚，演奏水平、演奏習慣不同的人，他們對鋼琴手感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在這里，我們再一次把鋼琴手感的調整歸于一個方向，人的感覺。
綜上所述，無論何種情況，手感的感覺是以人為本的，面對教科書中不同品牌鋼琴復雜的數據調整要求，我們只要明白是以人為中心的，就可以從容面對。
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是方法論的一種。經過筆者多年實踐，只要透徹的理解擊弦機原理，在實際調整鋼琴的手感過程當中把握“順滑與對抗”這兩大原則，就可以調試出不錯的手感。
（本文入選“2018亞洲鋼琴技師協會年會暨2018中國鋼琴調律師年會”會刊，全文官翻為日文、韓文）
